讲一个母亲小时候的故事

本文共计1346个字，预计阅读时长5.4分钟。

七十年代的乡下，日头总带着股子晒透了黄土的焦味。我妈说那时候的孩子野得像山雀，裤脚永远沾着泥，兜里揣着野枣子，一群人呼啦啦钻进树林，能把整座山搅得翻个个儿。​
那天轮到采蘑菇，六七个半大孩子挎着竹篮，顺着被踩出的小径往山坳里钻。松针在脚下铺了厚厚一层，踩上去簌簌响，像谁在暗处磨牙。走到那片坟地时，太阳刚好被云遮了遮，空气里顿时飘起股子潮湿的土腥气。​
坟包一个个挤在松树林里，最高的那棵松树上，鸟窝像个黑疙瘩挂在横枝上。“捅下来！”  不知谁喊了一声，孩子们立刻忘了忌讳，眼睛都亮了。找来找去，只寻着根碗口粗的断枝，个子最高的孩子举着，离鸟窝还差着半截。​
“踩坟头上试试。”  有人小声嘀咕，话音刚落，自己先打了个哆嗦。坟头的土是新培的，还留着铁锹印，草都没敢往上面长。孩子们你推我搡，谁也不肯挪步  ——  大人们说过，踩坟头会被鬼拽脚脖子。​
就在这时，二柱子扒开人群走了出来。这孩子天生少根筋，上次摸了蛇洞还敢拿手掏，此刻他梗着脖子，抢过断枝：“怕啥？死了的人还能爬出来不成？”​
他几步跨上坟头，土块簌簌往下掉。我妈说她当时看得真切，二柱子的布鞋刚踩上去，那坟包竟微微塌了塌，像块发面馒头被按了下。“够着了！”  二柱子喊着往上跳，松针被震得纷纷扬扬往下落。​
“姐，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。”  八岁的小花突然拽住我妈的衣角，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。我妈侧耳听去，只有风吹松叶的呜呜声，骂了句  “小孩子别瞎说”，再回头时，二柱子又跳了一下。​
“妈呀～妈呀～”​
声音突然从坟里钻出来，闷闷的，像被捂住嘴的哭嚎，又带着股子被踩疼的委屈。我妈说那声音不高，却像根冰锥，一下子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。二柱子手里的断枝  “哐当”  掉在地上，竹篮滚到坟边，蘑菇撒了一地。​
孩子们全僵在原地，你看我我看你，脸上的血色  “唰”  地褪得一干二净。二柱子还愣在坟头上，脚像被钉住了似的。又是一声  “妈呀”  从土里冒出来，这次更清楚，带着被踩扁似的闷响。​
“跑！”  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，人群瞬间炸了锅。竹篮、蘑菇、断枝全扔了，孩子们像被黄鼠狼撵的鸡，连滚带爬往山下冲。我妈说她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，见二柱子连滚带爬从坟头跌下来，裤腿上沾着的黄土里，竟混着几根黑黢黢的头发。​
后来二柱子发了三天高烧，胡话里总喊  “别踩我”。村里老人说，那是坟里的人嫌他踩得疼了，哼唧两声吓吓孩子。我妈说她现在还记得那声音，不是凄厉的尖叫，就是平平常常的  “妈呀”，却比任何鬼哭狼嚎都让人头皮发麻  ——  就像你正好好睡着，突然被人踩了肚子，下意识喊出的那一声。